第三封信是在四天后寄出的,鲁迅日记上也有记录云:

类别:其他 作者:周作人字数:1952更新时间:23/03/02 14:30:52
“豫才先生赐电:阳历九号奉上一缄,谅登记室。师校情形如是,绍兴教育前途必无好果。顷接子英来函云,陈伯翔兄亦已辞职,伯翔境地与弟不相上下,当此鸡鹜争食之际,弃如敝屣,是诚我越之卓卓者,足见阁下相士不虚。省中人浮于事,弟生成傲骨,不肯钻营,又不善钻营。子英昨来函云,来杭之约不能实践,且以成章校擅买钱武肃王祠余地,现钱静斋父子邀同族人,出而为难,渠虽告退,似不能不出为排解,惟校董会长决计不居,并云倘被他们缠绕不休,或来杭垣一避。如是情形弟本拟本日西归,惟昨访沈馥生,询及绍地种种,以弟返绍家居,有何兴味,嘱弟姑缓归期,再赴伊寓盘桓一二旬,再作计较,刻拟明后日前往。如蒙赐示,乞径寄千胜桥宋高陶巷口沈寓可也。专此即询兴居,弟范斯年叩,五月十三号。” 关于这两封信我们来合并说明一下。陈子英名溶,与徐伯荪相识最早,是革命运动的同志,范爱农沈馥生则是徐的后辈,一同往日本去的。陶成章资格更老,很早就在连络会党,计划起事,是光复会的主干,为同盟会的陈其美所忌,于壬子一月十三日被蒋介石亲手暗杀于上海。他的友人同志在绍兴成立一个“成章女学校”,给他作纪念,陈子英有一个时期被推为校董会长。何幾仲系《阿Q正传》中所说“柿油党”(自由党)的一个重要人物,当时大概是在做教育科长吧。陈伯翔是鲁迅教过书的“两级师范学堂”的毕业生,在师范学校任课,因为范爱农被逐的事件,对于校长和学生都感觉不满,所以辞职表示反对。这表示出他是有正义感的人物,范爱农信里称赞的话不是虚假的。鲁迅日记中此后还有一项云:“六月四日得范爱农信,三十日杭州发。”只可惜这一封信现在找不到了。 范爱农后来落水而死,那时的事情有点记不清了,但是查鲁迅的壬子日记,还可以找出一点来。七月项下云:“十九日晨得二弟信,十二日绍兴发,云范爱农以十日水死。悲夫悲夫,君子无终,越之不幸也,于是何幾仲辈为群大蠹。”又云:“二十二日夜作韵言三首,哀范君也,录存于此。” 其一 风雨飘摇日,余怀范爱农。 华颠萎寥落,白眼看鸡虫。 世味秋荼苦,人间直道穷。 奈何三月别,遽尔失畸躬。 其二 海草国门碧,多年老异乡。 狐狸方去穴,桃偶尽登场。 故里彤云恶,炎天凛夜长。 独沉清洌水,能否洗愁肠? 其三 把酒论当世,先生小酒人。 大圜犹酩酊,微醉自沉沦。 此别成终古,从兹绝绪言。 故人云散尽,我亦等轻尘。 这三首是根据二十三日寄给我的原稿,有二三处与日记上不同,却比较的好,可见系改定本,如其二的第四句末原作“已登场”,第五句作“寒云恶”,第七句作“清泠水”,则嫌平仄未叶了。稿后附记四行云:“我于爱农之死为之不怡累日,至今未能释然。昨忽成诗三章,随手写之,而忽将鸡虫做入,真是奇绝妙绝,辟历一声,群小之大狼狈。今录上,希大鉴定家鉴定,如不恶乃可登诸《民兴》也。天下虽未必仰望已久,然我亦岂能已于言乎。二十三日,树又言。”鲁迅哀范君的诗很是悲愤,附记却又杂以诙谐,所云大什么家及天下仰望,皆是朱幼溪的口吻,这里加以模仿的。日记八月项下云:“二十八日收二十一及二十二日《民兴日报》一分,盖停版以后至是始复出,余及启孟之哀范爱农诗皆在焉。” 鲁迅的朋友中间不幸屈死的人也并不少,但是对于范爱农却特别不能忘记,事隔多年还专写文章来纪念他。这回发见范爱农的遗札,原是偶然,却也是很特别的,使得我们更多的明了他末年的事情,给鲁迅的文章做注解,这也正是很有意思的事吧。 (《文汇报》) 鲁迅与弟兄 前几时有画家拿了所画鲁迅像的底稿来给我看,叫提意见,我对于艺术是外行,但单说像不像,那总是可能的。这像不像也有区别,大概可以分作两点来说,即一是形状,二是精神,假如这说得有点唯心,或者可以说是神气吧。老实说来,我看见有些鲁迅画像连形状都不大像,有些容貌像了,而神气不很对,换句话说是不够全面的。因为鲁迅对人有两种神气,即是分出敌与友来,表示得很明显,其实平常人也是如此,只是表现得要差一点罢了。他对于伪正人君子等敌人,态度很是威猛,如在文章上所看见似的,攻击起来一点不留情,但是遇见友人,特别是青年朋友的时候,他又是特别的和善,他的许多学生大抵都可以作证。平常的鲁迅画像大抵以文章上得来的印象为依据,画出来的是战斗的鲁迅一面,固然也是真相,但总不够全面。这回画家拿来给我看的,我觉得却能含有上边所说的两样神气,那时便把这外行人的赞语献给了画家了。不但是画像,便是在文章上,关于鲁迅也应该说得全面一点,希望和他有过接触的人,无论同僚(现在大概绝无仅有了),学生,做过文学,艺术,革命运动的同志,诚实的根据回忆,写出他少有人知道的这一方面,来作纪念。家属来写这类文章,比较不容易,许多事情中间挑选为难,是其一,写来易涉寒伧,是其二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。现在且就鲁迅所写的两篇作品来加以引伸,挑选的问题可以没有了,余下的问题是看能不能适当的写下来。